忆当年与拉长声音的啊~~

忆当年,贵在一个忆字。忆者,回想也。

当一个人有所回想的时候,大半是有点春秋了;当一个人越来越喜欢回想的 时候,那应该是有了很多值得回想的故事,或者可以直白的说,有了很多值得回想 的岁月。

随着孩子的日渐长大,家里的“教育”氛围日渐浓厚,当我有时间反省自己教育 孩子的语言的时候,我发现我不可避免的使用了很多,“我小时候···”一类的词语。 这句话又是那么的熟悉········

是的,爷爷经常说这样的话。
爷爷比我大六十二岁,一个甲子略多的岁月,等到我记事后,就经常能听到 爷爷嘴里的“我那时候”。小的时候听啥都是有趣的,尤其爷爷对小孩子非常有耐心 ,脾气又好,从不生气。他给我讲各种故事,古今中外,经典杂谈,不拘一格,就 算他偶尔哼了几句苏三起解,看到我闪着不解的眼光,他都能给我一个幼小的孩子 讲了玉堂春的大概故事情节。不管我能听懂几分,就那么慢慢的讲着,爷爷应该讲 了不止一次,我印象最深的是在我们做饭的窑洞门口,那里有一个大石头(大石头 还有个有趣的故事,不多赘述了),爷爷在那里走来走去给我讲苏三起解(关于苏 三起解也有个有趣的事情,我也不多赘述)。一个听的用心但不见得很懂得稚儿, 一个从容睿智爱护孩子的老者,应该是一幅很美的画卷。

时间推移的很快,我很快长大了,很快我就发现了爷爷会经常说“我那时候”, 而且会重复讲一个故事很多次。或者我想听故事,又不想听重复的老故事,在爷爷 被逼无奈嘴里说出来老三篇---“从前,有一天”的时候,我会快速反馈“怎么又是从前 有一天,换一个换一个”。现在想想我自己借助网络外力都不想给孩子讲故事,爷 爷就凭着自己脑容量天天应付我,还能笑的出来也是真的不容易。而这个“我那时 候”, 却是爷爷不再春秋鼎盛,不再年轻的明证,这几个简短的字句在我一个四十 多岁的人口中吐出的时候,我都感慨自己年华流逝,放在六七十岁的爷爷身上,这 背后的心绪,更不能不让人动容。

爷爷是空军飞行员出身,即便我见到他的第一次是他早已脱下军装,化身我 最慈祥的爷爷,但是他日常生活散发出来的气质,是那么的与众不同。做事干净利 落,生活处处全能,思维敏捷全面,看事待人有礼有节,洞悉本质。经历了动乱年 代的磋磨,眼神里里沧桑落寞,也有历尽风雨之后的从容坚定。我渐渐长大后,爷 爷也渐渐衰老,八十多岁的爷爷不能再陪我大羽毛球,也不能再在院子里任意的跑 来跑去种菜种果。

尤其在一天我跟他说话的时候,电视机里在播放一个什么有趣还是有意义的 事情或者人 ,我有点记不清了,我赶紧喊------快看快看,这就是我说的那啥啥啥 。。。然后爷爷,很有趣的,先是表情松动,啊······, 听到我说话了;再然后,哦 ,是让我 看电视吧,好的。慢慢转过身,再然后,画面已切走!!!我就非常的 着急,感觉爷爷错过我极重要的信息,我是又着急又生气,然后对着他哇啦哇啦一 通乱叫,而爷爷,则是看着我笑,开心和怅惘交织的神情。

还有一次是在院子里打羽毛球,那时候刚从窑洞搬进房子里没多久,爷爷给 我买了一副羽毛球拍,不像现在的孩子那么的追求高科技,小镇上的商店也没有太 多的选择,爷爷的拍子是木头的圈,但是我依旧很喜欢,八十年代的农村,有几个 人能在家里打羽毛球呢?爷爷拿着球拍一边给我看一边有点沉思的神情,当时的我 沉浸在喜悦中没多注意,后来回想起来,教欢乐的下一代打球是快乐的,但爷爷自 己上一次打球是多少年前的事了?曾经的他在球场里肆意挥舞球拍,和同龄人一较 高下的样子只在自己的回忆里。拿在手里的球拍轻飘飘,但是心里故事的沉重又有 哪杆秤能称的出来?

其实爷爷已经不能快速跑动接球了,他交给了我发球接球的方法,我便很乖 巧的注意把球尽量打到爷爷手能触及的地方。有一次中场休息,那是一个暑假,没 记错的话是我和二姐坐在院子里,和爷爷一起休息,爷爷伸着双手给我们讲他年轻 的故事,我突然想起来爷爷看电视反应慢半拍的事情,想着这样正好给他拍个回头 的照片,于是我们拿着大姐带回来的相机,喊了一声爷爷,然后,果然和我的预判 一样,爷爷啊······了一声应答之后,慢慢的转头,而我及时按动快门---*---咔擦一 声,理光相机拍下的爷爷身着深绿色短袖伸着手说话的样子,时光在这一刻被定格 ,身后繁茂的花朵绿叶,和爷爷那样谦和的身影相互映衬,还有镜头后的我们,那 是最好的时光。

再后来有一次是在国庆节左右,我们又拿着相机准备一起去竹林沟边走走, 出门右转,路过邻居的邻居的一条小路,那里有一颗花椒树,红红的花椒格外的蓬 勃,爷爷穿着深蓝色的薄开衫, 我又想起来爷爷在你喊他的时候,慢慢的啊······一 声回应你,在慢慢的转头的故事,于是我又喊了一声,爷爷在啊······声中回头,看 到我拿着相机就笑了,我喊他别动别动,就这样,于是,花椒树下的爷爷又诞生了 ,这张照片后来被放在相框里,摆放在爷爷的床头。

无论是“我那时候”的口头禅,还是一声长长的“啊”,都不仅是我自己年龄渐长 后推己及人的感悟,更是我对爷爷无尽的缅怀和思念。爷爷的一生用多少篇小文也 不能述及。一九一七到二零零八,爷爷的生命定格在九十一岁。爷爷用后半生陪伴 了我三十年,我会用我的一生来把他刻在心里。

二零二四年春末 于沪