8月18号,二姨带着我来看奶奶了。这是我第一次来到玫瑰岗。在9月10号,我们又去了一次。在奶奶的墓前,二姨跟我讲了很多事情。这应该是我第一次完整地听到奶奶临终前的许多故事,也让我久违地觉得,我和奶奶的距离又近了起来。而在这之前的很长一段时间,我宁愿相信奶奶只是出了远门。
或许是因为我最后一次与奶奶拥抱,是她出发去二姨家那天吧。在我的潜意识里,奶奶并没有离开我们,她只是去了二姨家小住,过阵子就会回来。但我知道这样的想法对二姨来说是不公平的。她没有办法这样想,因为是她陪着奶奶走完了最后一段路。
我听二姨讲述着当时的一点一滴,越听越觉得好心疼。我感受到人在所谓“天命”面前的无奈,又深感二姨替我们承担了太多。许多我们无力去做的事,是二姨替我们做了;许多我们想起来就会下意识去回避的画面,是二姨亲历了。
2018年,我正在上高三,那时从早到晚每一分钟都被排得很满,离别和悲伤似乎都只能作为“学习”当中的插曲。妈妈去了美国,爸爸每天要上班,我留在家里,又恰好大病了一场。人在病中情绪总是格外脆弱,我的妈妈此刻不在身边,而那样疼爱我的奶奶已经永远地离开了我,孤独与无助甚至让我觉得已经出离了病痛。我听着自己曾经录的《天之大》,任由涕泗横流。那是送给母亲的歌,它本应是母亲节的献礼,现在却成为饱含遗憾与思念的词句。
忽然间有一双臂膀环住了我,带着秋日的寒气,但那一瞬间我依然感觉到了温暖。我差一点就以为是妈妈,但其实不是,那臂膀要比妈妈瘦一些——是楼上邻居的阿姨,妈妈的好朋友,受托来照顾我。
我的内心被复杂的情绪占据。我开始心疼妈妈,我还可以盼着妈妈回来,她却不能了,因为妈妈的妈妈已经离开她了。我又开始胡思乱想,开始害怕,害怕我会失去更多。
后来我的病好了,妈妈也从美国回来了,我内心的痛楚似乎也淡化了。五年就这样飞一般地过去。这五年里,我经历了许多刻骨铭心的重大时刻:上大学、疫情、实习、出国念书。我在漫长的岁月里欣喜、焦虑、盼望、挣扎,有时实在太忙了,忙到忘了去想念,甚至有时怀疑自己是不是过于冷漠了。但每当我看到身边一点一滴关于奶奶的生活痕迹,穿着奶奶买给我的衣服,看到奶奶写给我的卡片,泪水还是会不自觉地流下来。
我听到过这样一句话:“亲人的离世不是一时的暴雨,而是此生漫长的潮湿。”大概就是这样的感觉吧。
每当我们想起奶奶时,我们仍会下意识地觉得她只是去了很远很远的地方旅行,某一天就会回来。但我们很多时候也不免悲伤,因为即便我们知道“奶奶这时一定会这样说”“奶奶这时一定会这样做”,奶奶也不会回来了。
电影《寻梦环游记》上映之后,我是和妈妈一起在家看的。看完之后,我们都哭了。这个电影的故事背景来源于墨西哥的亡灵节,在故事里,逝去的亲人都住在另一个世界。在亡灵节当天,这个世界与人间的通道会打开,若亲人家中供奉着先人的照片,一家人便能在这一天顺利团聚。但若人间已经没有亲人或朋友记挂着这个人,他便算是永远地消失了。
我又想起很小很小的时候,我们一起去给太姥爷,也是就是奶奶的爸爸烧纸。我那时不理解烧纸钱的含义,奶奶告诉我,“是为了寄托哀思”。
我一向自诩为一个坚定的唯物主义者,认为阴阳两界的设定不过是虚幻的想象。但经历过思念到极致的感觉,我却格外希望它成真。如果真的有那么一个世界住着大家朝思暮想的亲人,该有多好啊。
最后,我和二姨一起给奶奶磕了头。当我的额头接触到地面时,我突然明白了这个动作的意义。阳光暖暖地洒在我的身上,像是有一只温柔的手在抚摸我。或许只有紧紧地贴着地面时,我才可以离奶奶近一点。也是在那一刻,我似乎感觉到这样的“潮湿”被温暖的阳光化解。我深埋心底的哀思终于有了释怀的机会。奶奶一定也在另一个世界注视着我,思念着我。
有许多遗憾我已无法去弥补,但我知道,我至少可以记得从现在开始去珍惜我所拥有的爱,去珍惜爱我的人,我相信奶奶看到之后也会为我们感到欣慰。
《寻梦环游记》里有一句台词“死亡不是生命的终点,遗忘才是”。奶奶已经不在我们身边,但我们始终都觉得她的精神一直陪伴着我们。她是那样坚韧、慈爱、通达、热爱生活、热爱生命,她走出了时间,但时间抹不去她在我们心中的痕迹。